上星期媽媽開始第一次化療了
從星期四出院後，打電話回去詢問得到的結論都是
「不舒服、痛、吐、躺在床上、不說話、沒力氣、不吃不喝…」
假日趕了回去，整個星期六我只見過媽媽四次
剛進門看她躺在床上，我沒有去吵她，讓她休息
進房間換了衣服出來，看到她坐了起來
我進去房間，坐在她的身旁
「怎樣！很不舒服喔…」
「全身痛、又吐啊…」
「妳要多喝水、東西也要吃啊…」
「哎呀…」…
媽媽有氣無力的說著，母子兩個聊沒3分鐘，媽媽就又躺下了
我開了冰箱，裡面東西很多，但是，沒有一樣是我喜歡的
「爸！這牛肉湯是什麼時候的？」
「就你媽煮的…」
「兩個禮拜了耶！我要倒掉了！」
「這個肉又是怎麼回事？」
突然感到一陣鼻酸，一個家庭裡，女主人倒下了
男人為了照顧她，什麼都可以不管了
肚子餓了！隨便冰箱裡找找
隨便的吞了吞東西，不會餓也就好了
一個將近80歲的老先生，就這樣子一個人過活著
我怎麼忍心啊~
買了幾斤帶皮的五花肉、幾段大腸，滷了一鍋紅燒肉！
七八根小黃瓜，做了涼拌小黃瓜
挑了兩段蓮藕，回去燉湯喝
「爸！放太久的東西就不要再吃了」
「這一鍋肉你先吃，下星期我再燉東西回來吃」
我一邊洗著蓮藕一邊跟爸爸講
星期天，一大早老婆就把我叫醒
「快一點，媽媽說要買雞燉雞湯」
我彈了起來，心裡一陣高興，媽媽要吃東西了
這一個星期她不吃不喝的
這種情況、這種身子她怎麼頂的住
現在她想要喝雞湯，那真是太好了
我趕緊換了衣服騎上摩托車，快樂的到市場買雞
本來，我是不習慣買活雞的
這一次，我到了賣雞的攤販前
「老闆！我要一隻土雞，不要太肥的」
老闆熟練的在籠子中抓了一隻，我實在是不忍心看
「這隻好嗎？」
「好好！」我急忙的敷衍回答，心中不斷的說
「對不起！我媽媽要喝雞湯，實在是對不起…」
眼看老闆熟練的幫土雞綁上了腳帶
拿起小菜刀在脖子上抹了一下，順手丟進桶子裡
剛開始，整個桶子都是撞來撞去的聲音
慢慢的！掙扎聲變小了
天啊！早知道我就隨便在攤子上選半隻雞就好了
後來，一隻光溜溜的雞出現在我的眼前
「老闆！幫我去掉脖子、雞皮，我不要內臟、雞肝」
老闆楞了一下，「都去掉？」「嗯…」「都不留？」「嗯…」
老闆心理一定犯嘀咕
「這個客人八成瘋了！這一些都去掉，那乾脆買雞胸肉、雞腿和雞翅不就好了」
哈哈！也對喔！
大概我只想到要補身子用的，當然買活雞！
提著雞，趕緊回家燉雞湯給媽媽喝
才一剛進門，爸就衝過來問我
「你車停那裡？」「在東院區那邊」「開過來，你媽要去掛急診！」
我傻了！急診！
我顧不得手中的雞肉，往桌子上一扔轉身就出門
三步併做兩步的趕到了車子旁，開回了家再衝到樓上
媽已經換好衣服了，我注意到的是，她穿著一件厚重的外套
攙起了她的身子，竟發現後外套底下的身軀是發抖著
而且越抖越厲害
上了車，直接開到榮總的急診室
在急診室外面弄了個輪椅，讓媽媽坐在上面
她攤在輪椅上，整個頭斜靠在旁邊的點滴架
那種感覺，就是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
好捨不得
諾大的急診室，裡面人來人往，吵吵鬧鬧
病人、家屬、醫護人員大家都在各忙各的
我握著輪椅的把手握了好久好久，站在等待區沒人理我
突然覺得，實在是好作賤
只要一生病、只要你是病人，你就沒有了尊嚴
生老病死，每個人都要走過
但是，病人能不能保有一點病人的尊嚴？
一個60多歲的老太太，因為癌症、因為化學治療的摧殘
現在身體急劇的發燒、發抖、疼痛
極度的不舒服情況下
卻像是沒人願意看的流浪狗一樣，窩在急診室的一角
而他的兒子也只能站在旁邊
幫她拉拉衣服、瞧瞧作業區有沒有人願意給我一個關愛的眼光
我也知道要檢傷分類，但現在面臨到的是自己的親人
檢傷分類就一點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好不容易輪到我們了，例行性的問診、安排檢查
X光、驗血、驗尿…這一些標準程序的檢查，80%的診病人都要作的
我弄了一張床，扶著媽媽躺了下來
她一直跟我說「冷！我好冷！」
我也不管什麼道德、禮貌的問題了
看到空的床位，不管下一個病人是誰，我抽了那床的棉被就走
我的媽媽現在要棉被啊！
一個亂哄哄的急診室，有誰會去在意哪一個病人窩在角落
一個無章法的急診室，有誰會去在意哪一個病人冷得發抖
醫生來了，檢驗報告「細菌感染」
因為化療之後的嘔吐、疼痛，媽媽沒有進食、沒有喝水
代謝幾乎停頓下來，四天之後血液裡充滿了細菌
講白一點，這就是敗血症了
立刻吊上了抗生素與電解質補充
上了思源樓，住進了病房
思源樓的護士非常的客氣與幫忙
馬上幫媽媽張羅棉被、照燈
隔壁床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不過從那一個體型與身軀來看
一眼就知道也是癌症患者
我沒空和她們打招呼，因為她們的隔廉是一直拉起來的
換做是我，我也會拉起來
生病已經夠沒有尊嚴了
能保留一點點的隱私，那都是一種奢求啊！
媽媽一直在喊疼，背酸、腰酸
這也難怪，躺在床上三四天了，能不酸嗎？
自己裝心導管支架時，躺在床上同一個姿勢20多個小時
那種酸痛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很想跳起來，就在C.C.U裡伸伸懶腰、交互蹲跳一下
無奈股動脈插著一根導管，亂動！那就是找死！
我把媽媽攙扶坐起來好幾次，然後慢慢的幫她按摩肌肉
從脖子、肩胛、背後一直到腰部
原本，這應該是孩子跟媽媽撒嬌時的舉動
現在，卻是我不捨母親的痛苦而做的舉動
37年來，我不曾這樣幫媽媽按摩過
這一次，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一直到了傍晚，我真的累翻了
和爸爸回到了家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睡了一下子，又突然跳了起來
想到了扔在桌上的雞肉，好在老婆有注意到扔到了冰箱裡
我拿了出來，洗了洗，加上了一些香菇、薑
放到電鍋裡弄個雞湯，媽媽沒辦法喝，就給爸爸喝吧！
原本一大早設定的情節全變了調
應該是媽媽開心的喝下雞湯
胃口變好、體力也變好才對啊
怎麼現在會變成這樣？
弟弟下班了，爸爸一說媽住院了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彷彿是怪罪似的
「媽發生什麼事？」「怎麼沒有跟我說？」
「沒事了！細菌感染，現在在醫院，姐在那裡陪她…等一下再去換手！」
我隨便的弄了晚餐，胡亂的扒了幾口飯就和弟弟到醫院
那一個我真的是不喜歡的地方
整層的癌症病患的地方...
媽燒退了！
但是那個表情還是扭曲、痛苦的
弟弟把我叫出了病房
「怎麼不給媽住單人房？」
「從急診室上來，有病床輪得到就不錯了！」
「可是隔壁的一直在吐，聽了很不舒服」
「嗯~我也聽到了，我去跟護理站講一下」
到了護理站，我表示了想要將媽媽轉到單人房的意願
護士很幫忙，說要幫我忙安排
（不過，事隔10天之後，媽媽還是住在那一間）
不行了！待到了晚上9點多，不得不趕回台中了
一家老小明天還要上班上課
我壓低了身子，靠近媽媽抓住了她的手
「媽！你答應我…」
「這罐是弟弟買的營養品、這罐是我買的」
「妳答應我，一天喝兩罐，還要喝水！」
「妳不喝就沒有體力、不要讓我在台中擔心，好不好？」
我很堅毅的看著媽媽，慢慢的吐出了這幾句
「好！」媽也給了我一個肯定的回答
「真的喔！妳要聽話，一定要吃、要喝！」
離開了榮總，到娘家接了老婆孩子
一路奔回台中
這一路上我沒多說什麼！
眼裡只有綿綿不絕的安全島和一直出現又消失的車道分隔線
就這樣子了！
留言列表
小蝸牛愛旅行 (7)
